黛玉含笑摇头,示意臧傲:“臧将军随二皇子殿下去吧。我陪太后娘娘等你们的回话,就好往灵前去的。”
二人又赶忙应诺,急急走了。
黛玉看着这怪异的两人,挑了挑眉,回头问小红:“我记得崔嬷嬷说过,二皇子跟太上祖孙情深?”
小红抿了抿嘴。
黛玉明白过来,轻轻叹了口气:“我也记得元正拜年时,二皇子虽然表现孝顺,但与太上的感觉,似乎并不大熟悉。”
“陶监说过一回,二皇子忠孝节义,寇昭容教的极好。”小红点到即止。
黛玉赞同地点头。
若是忠孝节义都能做到,这样年纪的孩子,大约也就是个“应该”“必须”,而非发自肺腑了。
丢下这位二皇子不再多想,黛玉转身回了敬福斋正殿。
小红跟在她身后,回头看了一眼二皇子和臧傲离开的方向,眉宇间闪过一丝冷意。
恪谨亲王和二皇子的动作很快,臧傲也不肯多事,不过又过了大半个时辰,便来请太后。
众人又陪着一起去了灵堂。
灵堂设在太上辞世时住的万寿宫。
太上的遗体也只是穿戴整齐、停放在龙床之上。
因宫殿小巧,恪谨亲王便只把里外的床掌窗纱等换了白色,一应大红大绿、姹紫嫣红的摆件收了起来,大红的蜡烛也都换了白烛,在内当差的所有内宦宫女也都改了孝服、腰间横了生麻带子。
一脚迈进万寿宫,太后眼睛便直直地盯着龙床上的太上遗体,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掉落下来。
黛玉和探春自听闻太上死讯,心里便一直紧张不安,万千思绪,想得都是因此引发的各种剧变。
如今终于看见太上的遗体,两个人都不由得忆起这一年多来,太上明里暗里给二人行的方便、给的偏宠。
哪怕这其中有太后的原因,哪怕这其中有林如海的缘故。
二人到如今的一身荣光,都是在去岁太上的万寿节那日,在延嘉殿,从太上和太后的口中得到的。
而京城事变,乱象丛生,太上精心教养的皇长孙、当朝的太子殿下,因此长逝之际,哪怕太上怒火万丈,也不曾真的迁怒探春,而是由着太后把她保护进了庵堂。
这虽然是一个城府深沉、任性无常的威严帝王,但在她二人身上,终究算得上是雪中送炭的恩人。
一片泪珠洒落,黛玉和探春一左一右扶着太后,同时跪倒在灵床之前,放声大哭。
二皇子和恪谨亲王也跟着跪了下去,听着三人的悲戚痛哭,也心酸难忍,低头跟着哭了出来。
这一场痛快大哭一直持续到太后身子微晃、险些晕倒。
黛玉和探春立即从沉浸的悲痛中醒过神来,一边胡乱擦了自己的泪,一边扶住了太后。
崔嬷嬷一个眼色使给孟姑姑。
正在自己也抹眼泪的孟姑姑这才反应过来,忙过去半抱住了太后,一指先摁在太后腕上,停了两三息,便劝:
“娘娘,节哀。您的身子弱着呢,再伤心下去,真会顶不住的。”
黛玉已经擦干了自己的泪,便轻声帮着一起劝:“您保重着些,明儿我们还陪您来看望太上他老人家……”
太后一边止不住落泪,一边长叹一声,勉强点了点头。
众人又忙陪着一起回了敬福斋。
这一来一回,便已经到了未时。
黛玉忙命给太后传膳。
太后一碗燕窝粥还没吃完,外头便有人报:“殿中省大监陶行简、新任礼部侍郎翟道公,还有数位礼部、工部的官员,已经到了行宫门口。”
太后一听,立即便要推开饭碗。
黛玉强硬地拉住她的手,示意孟姑姑接着给太后喂粥:“您继续。”
然后转头命他:“先让陶监和翟道公进来一趟。
“外头安排其他官员们梳洗更衣,用些热水热汤,再过去拜谒太上灵堂不迟。”
太后一听大近情理,又叹口气,咽下口中的粥,吩咐道:“照着昭庆郡主的话办。”
又过了一刻,待太后的粥吃完,擦了手,披了外衣,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时,陶行简和翟道公到了门口告进。
太后忙命:“传。”
二人进来,风尘仆仆,一起跪下给太后行了礼。
太后忙命起来,问:“皇帝怎么说?”
陶行简站起来,恭敬叉手:“陛下有几句私房话,欲让老奴单独先跟太后说说。”
第523章
太后定定地看着陶行简,过了好一会儿,才红着眼圈儿苦笑了一声:“我一眼恍惚,还以为是老戴呢……”
这便是在说戴权了。
长安驿之乱,第一个挡在太上之前迎向箭雨的,便是戴权。
事后因还有太子之殇,太上对戴权之死便无暇追究。
可相伴了五六十年的老伙计一旦因保护自己而死,太上又岂能不伤痛交加、恨意深刻呢?
太后抵达之后这几日,常见太上喊错了人,虽然陶墨也恭谨知礼,但毕竟不如戴权默契。
陶行简一直都没机会提起戴权,此刻不由得便哽咽着跪倒在地:“奴才感激太后,还记得戴相!
“戴相伺候太上连头带尾五十四年,最是忠心不二、体贴圣意,也调教出了百十号徒子徒孙遍及宫闱,当差都勤谨得很。
“奴才听说他死得壮烈,心里又是难过又是感佩。
“没料到他还能得太后也这样惦记着,也不枉他老人家救驾而死了!”
这就是明白地替戴权讨个身后哀荣了。
太后哪有不明白的,叹了一声,点头道:“他服侍太上的年头儿,比我这太后、宫里的太妃们都久。
“他们君臣主仆,也算是善始善终了。
“他是忠臣义仆,想来太上也惯了他服侍。
“你们收拾好了他的尸身,待太上入陵,可将他附葬。”
能随葬皇陵,是多大的奖赏?
本朝不得宠的公主都没有这个体面!
陶行简哭着给太后磕头,替戴权谢恩。
他哭得痛切,旁边众人都看得心酸。
翟道公是个呆相公,这会儿只顾跟着举袖抹泪——脏袖子把自己抹成了花猫脸——却不知道去搀扶劝慰一二。
还是黛玉心疼陶监这一路奔波本就疲惫,此刻若哭多了怕又伤身,忙看了楚刈一眼。
楚刈眨眨眼,不明白?做什么?
小红郁闷地忙打眼色。
晴雯则直接翻了个白眼,痛快地上前一步把陶监搀扶了起来:“您且别忙着哭。太后娘娘等您传陛下的话呢!”
陶监这才泪眼模糊地站了起来,又冲着太后拱手赔罪:“老奴殿前失仪,有罪有罪……”
看他也要如翟道公一般用袖子擦泪,黛玉忙又看小红。
小红这时候早就拧了一张热手巾来,极为低调又理所当然地低头递在了陶监手里。
冷风吹了十来个时辰,陶行简早就冻得手脚成冰,一块温热的巾子捂在手里,便如同捂在心上一般,暖极了。
来不及回味世侄女的孝顺,赶紧草草抹了一回脸,又忙递了回去。
小红低头接过,又低头退回了黛玉身后。
太后看着她们一群人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公然服侍得如此周到,心里又是气又是笑又是心酸,叹气摆手道:
“既是皇帝有私话给我,那旁人便退下吧。”
众人都起身低头往外退。
太后忽然一念顿住,又加一句:“昭庆义敏留下服侍。”
陶行简垂首不语。
翟道公偷偷溜了一眼陶行简,心道宫内都说陶监宠爱昭庆郡主如疼惜亲生女儿,太后待义敏县主也如亲生,这传言竟都不假。
孟姑姑老老实实地带着一众宫人内侍都退了下去。
殿里就剩了四个人。
此时陶行简方拱手向上:“陛下与太后商议大事,太后若是需得个见证,留一位其实也就够了。
“否则万一今日之话漏了出去,这二位姑娘互相推诿起来,太后和陛下可就要伤心了。”
太后和黛玉、探春都是一愣!
什么?
见证!?
这是,什么意思!?
三个人里,太后和黛玉对皇帝又更加熟悉,脑子也转得更快,一转念便明白了过来!
这便是黛玉跟太后说的那话了。
昭明帝也许并不想让太上和太子的棺椁立即回京。
但若果然如此,便要有个合理的理由。
天下和京城正乱,什么借口都不如“太后不愿意”这五个字更能简单粗暴有效地压服所有声音。
——尤其是不会有人指责昭明帝不孝。
想到了这个可能性,太后立即做出决定:“昭庆出去。”
简短干脆,且不做任何安抚。
黛玉二话不说,低头答应着,退了出去。
皇帝跟太后说这样的事,必定是要谈条件的。不论是多么微不足道的条件,当着外人的面拿来谈,都会有些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