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岐用力拥着李沉壁。
心中只剩下无限的后怕。
剧毒复发。
傅璋这回是存了心要弄死李沉壁。
一颗不听话的棋子,对于傅璋而言死是最好的归宿。
若不是傅岐及时赶到, 踹开了这座关着李沉壁的庭院, 但凡再拖上三天,李沉壁这条命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邹光斗已经从北境赶过来了,沉壁,我一定会从傅璋口中问出解药的。”
李沉壁被傅岐勒的都要喘不过气了。
他费力地仰头, 想要让傅岐别担心, 可他却发现傅岐一直在发抖。
不受控制地浑身发抖。
双手死死勒着李沉壁。
但指尖却止不住地颤动。
李沉壁的眼眶滚烫, 他收回了想要说出口的话。
他不会再说让傅岐别担心的话了。
他学着像傅岐那样,毫无暴露地袒露着心底的爱意。
“昱奴,别怕了。”
他伸着脆弱的脖颈,犹如献祭的信徒。
“吻我。”
傅岐怎么会拒绝李沉壁。
他颤抖地捧着李沉壁的双脸,犹如狂风般席卷而来。
滚烫的炙热倾斜在这件僻静的小屋中。
傅岐的吻带着一丝腥甜。
也不知是谁的血。
流出来,又被吞咽了。
唯有爱侣间的亲吻才能确定彼此的存在。
除了热切地捉着手中人,傅岐再也找不到其他方法确认李沉壁还活着。
他推门进来,沉壁奄奄一息地躺在床榻之上。
双手软软地垂着。
呼吸声薄如蝉翼,就连停留的蝶都不忍驻足。
“沉壁。”
“沉壁。”
“沉壁。”
傅岐吻着他,也喊着他。
他不间断地唤着李沉壁。
李沉壁攥着傅岐的一缕发,安抚地说着‘我在’。
李沉壁说对不起,烧掉了他的北凉王府。
傅岐一把将李沉壁抱起来,放在了腿上。
说‘不是我的王府,是我们两个人的北凉’。
因在病重,李沉壁衣裳穿的松垮,吻到极致的时候身上就泛着一层薄薄的红晕,他在傅岐怀中喘着粗气,纤细的肩胛骨起伏,他无力地攀附在傅岐肩上,唇角还流淌着银丝。
他红着眼眶,一动不动地望着傅岐。
眼眶有些酸涩。
傅岐低头,吻去了眼角滑落的泪。
“沉壁,我从昭狱出来,就想着,昭狱百种刑罚,你一一尝遍的时候该有多苦。”
“我从未如此恨过自己,当年你蒙冤下狱,我缘何袖手旁观。”
“倘若北境十八万大军压境,谁敢继续关你。”
“沉壁,我当真好恨。”
李沉壁只是不住地流泪。
他心疼地摸着傅岐的脸,“锦衣卫可曾对你动刑?”
平城被围,傅岐作为北凉主帅未曾及时杀敌,此乃大罪。
锦衣卫当真是铁了心要将他弄死在昭狱中。
但抵不过庆历帝的旨意。
一封圣旨传到锦衣卫,傅岐就被放了出来。
他出了昭狱,面对着接他进宫的公公,提出来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要确保‘傅岚’安好。
恐怕傅岐是唯一一个戴罪之身,就敢向皇帝提要求的人。
也不知庆历帝到底是什么吩咐,傅岐这样说,前来宣旨的公公也就这样做了。
其实早在李沉壁昏迷的时候,傅岐就远远见过了李沉壁一面。
那时他还要进宫,只能吩咐大夫尽心医治李沉壁。
匆匆离开。
傅岐进宫面见庆历帝的时候身上还带着锦衣卫才罚的鞭刑。
后背火辣辣一片痛意。
他就这样顶着刺骨的疼痛,跪在了庆历帝跟前。
跪在了这位一心修道、多年未曾上过一次朝的皇帝跟前。
傅岐没有见过庆历帝。
北凉是边陲重地,本该是备受帝王忌惮之地。
但庆历帝登基后没几年就沉迷于修仙大道,朝堂政务一概交给了司礼监和内阁,阊都的事都不想管,更被说北凉了。
而内阁呢,在严瑞堂的把控下一心与张之贺的旧部斗法。
前年才费尽心思弄死了李沉壁,根本腾不出手来插手所谓的‘军政合一’。
傅岐其实是一个很微妙的存在。
他手握重兵,但却无心党政。
按理说,阊都是不会对北凉开刀的。
但那是从前。
如今北凉多了一个‘傅岚’,多了一个在内阁眼中妄图弄权的皇孙。
北凉改革,连带着辽东也不安分。
再加上去年傅岐以强硬的姿态料理了北凉的乡绅,以常家为首的地主有一个是一个全被傅岐削地老老实实。
这就是对世家的挑衅。
阊都怎么可能会放过北凉。
盘腿坐在明黄色纱帐后的庆历帝闭着双眼。
明安堂内滴漏声声,内监们都撤了出去,只剩下司礼监掌印谢芳候在一旁伺候庆历帝。
“傅岐,”沉默了许久的庆历帝终于开口了,他一把掀开纱帐,谢芳跪在地上想替他穿鞋,庆历帝直接赤着脚站在了殿中,暮春时节,天气沉闷,殿内早早摆上了冰块,庆历帝走到大缸旁,双手置于冰块之上,凉意丝丝缕缕地泛着白气,就听见庆历帝沉稳地声音响起:“朵颜部攻至平城,平城百姓可有伤亡?”
“回陛下话,女将花红玉率三百亲兵于瓮城御敌,死战,朵颜部未曾攻进平城城门。”
“皇孙傅岚及时疏散百姓,城内百姓无一人伤亡。”
平城口万余人浴血奋战,生死一线,如今呈至庆历帝前,却只剩下了这寥寥几句。
苍白,简单。
帝王坐庙堂之高,百官处江湖之远。
又如何要求他们忧天下之忧,乐天下之乐。
庆历帝听后,肃穆的一张脸展露出了笑颜。
“如此甚好。”
前有内阁的奏章,后有司礼监的传话。
庆历帝应当早就知道了平城一役的结果。
但庆历帝依旧选择召傅岐进宫。
李沉壁虽在病中,但听着傅岐的叙述,他仍旧脑子转的飞快。
“陛下不信内阁?”
彼时傅岐已经伺候李沉壁喝完了汤药。
他将人搀到了窗边的美人榻上,软枕垫在腰间,窗子大开,暮春好时节,连风吹过来都是暖的。
李沉壁的唇色依旧苍白。
说话时有气无力。
“陛下不信内阁,不信司礼监,平城一役事关数十万百姓,所以他要亲自问你话。”
傅岐点了点头。
“我也是出了宫才琢磨出一点东西,沉壁,或许我们都错了。”
李沉壁睁着双眼,静静听着傅岐分析。
“倘若陛下当真是昏聩之人,当年他又如何能都坐进明安堂?沉壁,阊都风云汹涌,朝堂之中你来我往,傅家只怕更是刀光剑影。”
“陛下如今看似不理朝政,但其实严瑞堂与司礼监一直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权利地位不过死物,人心才最难掌控。”
傅岐的目光沉寂,“沉壁,咱们如今的这位陛下,一直都不过是将人心作为玩物。”
“他才是真正的黑手。”
一语毕,李沉壁露出了讽刺的笑容。
“掌控人心?”他的神情不屑,“庆历帝所谓的掌控人心,不过是在坐拥了天下权利之后为了满足一己私欲,以牺牲大周百姓为代价的一场荒唐闹剧。”
“倘若他真是昏聩之人,我还能说一句大周何至于此。”
“可如今……”李沉壁说道情急,猛地咳了起来,他半个身子都落在了傅岐的臂膀之上,一滩殷红的血被傅岐接住了,李沉壁咳着血,抓着傅岐的手腕,双目尽是怒意,“如今的庆历帝明明能够带大周走上正路,却因为心中私念视朝堂为儿戏,他所为的掌控人心平衡朝局,不过是自私的借口!”
“大周……大周活该如此!”
李沉壁呕心沥血,字字都带着恨意。
从前他恨严瑞堂。
如今却恨庆历帝。
恨君王不仁。
恨天道不公。
李沉壁从前叹‘大周何至于此’。
今时今日,他看清了一切,只留下一句绝望到极致的‘大周活该如此’。
有这样一位帝王,就算多千千万个张之贺与李沉壁,就算有千千万万人奔走在与世家对抗的路上,也不会有光明坦途。
因为错的从来就不是世家。
从一开始,造成这一切局面的就是那个坐在龙椅上的庆历帝!
李沉壁低低笑了出来。
他似哭似笑,神色哀戚而又绝望。
他抓着傅岐的手,茫然而又无措地问道:“傅岐,你告诉我,我这些年究竟在做什么?”
“傅岐,你告诉我,我这些年死了又活,独行于长夜,究竟是为了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