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青兰抻着短胳膊短腿换衣服,和赤离峰弟子服一样鲜亮的颜色,但绣金绣银的,更像大人家里的公子少爷。
“好看的。”明渊笑容心酸,“原想给你置办身过年衣裳,布都买好了。但今天穿也合适,特别好看,像神仙娃娃。”
齐青兰装模作样摆出个悲天悯人的表情,但因脸颊两块肉鼓鼓的,显得不太聪明。
明渊笑容大了些,眉心的疙瘩没变。他犹豫几次,道:“你好好的。等好了,再给你做衣裳。在扶风林过了年三十,就来临溪城,师兄陪你玩,玩几天都可以。”
齐青兰往前一倒。
他知道明渊会接住他,而明渊也确实接住了他。
他趴在皦玉色的衣襟上,说:“嗯。我好好的。”
端着碗走进来的林照站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明渊跟师徒俩一起吃过午饭,临走时说:“我绕路去了趟顾凛城,听说晁师妹也……和师弟一样。晁家主在和门主商量,让你们碰个面。”
齐青兰摸了摸下巴。
也是,怎么着也该去和另两个冤大头抱头痛哭一场。
*
夜间,门主传来通讯,后日与晁家主一同前往肃秋山庄。
山洞里烛火幽微,林照兴致寡淡地回了一句“好”。
他替齐青兰解开发髻小揪,不够长的头发披散开来,林照一小片一小片地理顺。
齐青兰没有预兆地站起来,被勾住一根头发,痛得他嘶了声。
“弄痛你了?”林照道。
齐青兰却摇了摇头,转到林照背后:“我也帮师尊。”
他本是突发奇想,面对发冠这种从未佩戴过的头饰,笨手笨脚的。
费了好一番功夫,林照的长发完全散落,在昏暗的山洞里,像色泽沉厚的丝绸。
齐青兰想也没想,铺在林照的头发上,细丝蹭在脸上,有一点点痒。
他从后头环住林照的脖颈,短短的手臂垂落下去,被林照一手圈住。
“怎么了?”林照问。
果然还是舍不得师尊。
见到卿师叔、明师兄后,更加舍不得师尊了。
齐青兰不敢这么说,怕说了让师尊伤心。改口道:“困了,想睡觉,师尊陪我。”
林照把他绕到前头来,抱着他,拍着他的背。
这是在哄他睡觉。
齐青兰又指挥:“师尊陪我一起躺着。”
林照解了外衣,躺在石床外侧。
齐青兰闭上眼,小孩的作息让他很快就入睡了。
林照却睁着眼,他这几日一直如此,在夜里静静地看着一日小过一日的徒弟。
或许他该翻遍藏书古籍,或许他该抓来所有与花妖相关的妖物质问,或许他该闯遍秘境险境寻找一线生机。
可零星十余日,他舍不得一息。
此去若不能及时回来,不如不去。
齐世渊的尸体分解在天地五灵印中,可齐青兰不同。
有照寂,还有埋藏在灵印下的剑鞘,挽留下魂魄,他这次定要逆转生死。
第111章
齐青兰在肃秋山庄冷僻的小院子里见到了晁满和谢璆鸣。
晁满比他大好几岁,高高的,对他来说,像个小巨人。
谢璆鸣比他大一岁,在掉牙的边缘,有点子丑。
齐青兰今天三岁,走得踉踉跄跄,摔跤前被林照拦腰抱起。
“师尊,我想自己走。”齐青兰赖床且赖师尊,但在晁满、尤其是谢璆鸣面前,不能丢脸。
他像条鲤鱼一样乱打挺,滑不溜手的,林照终于放他下来。
一高一矮的晁满和谢璆鸣从仰视他到俯视他。
谢璆鸣爆发出小孩尖锐的笑声:“你小时候怎么长这个丑样子?”
晁满偏头捂嘴笑:“感觉很能滚的样子。”
齐青兰眼神阴恻恻的:“你们两个就很好看吗!谢璆鸣看起来不能滚吗!”
谢微吟温柔的笑脸抽了抽,晁颖端庄的模样不太稳得住。
宋青雨捏了捏眉心:“我们谈谈去。”
谢微吟和晁颖同去,林照一动不动。
宋青雨没好气地回头:“你徒弟丢不了。还是说你要坐小孩那一桌?”
林照失魂落魄地跟上。
齐青兰怔怔望了会儿林照的背影,扭过头再看这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对小时候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他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返老还童,虽说他并不老,也不想还童。
原来他俩以前长这个样子。齐青兰在死亡的阴影下,还能找到让自己唏嘘快乐的点,不自觉瞅着两人多瞅了半刻钟。
落在晁满和谢璆鸣眼里,便是他们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同窗一脸深沉,仿佛堪破了人生大事。
晁满问:“你做什么一副老道士的样子。”
齐青兰叹气:“我突然明白了很多事。”
谢璆鸣问:“什么什么?”
齐青兰眺着窗外的蓝天白云,竟觉美景如此,看一眼少一眼。他再次叹气:“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谢璆鸣:“……短什么短,祸害留千年,你想早死不成?”
齐青兰豁达道:“谁知道呢?明天后天是死是活都不清楚呢。”他想,谢璆鸣这个傻子,可能还不晓得遇到了什么事,就这样开开心心没了也挺好。
晁满:“嗯?嗯,哦。”她清了清嗓子,没话找话道,“谁知道呢。”
看来也是个知情人,难为满满姐能这般坦然。
齐青兰给了晁满一个赞美的眼神,短手搭在谢璆鸣不高的肩膀上:“阿鸣啊,咱们聚一天少一天,要开开心心的。”
谢璆鸣搓着手臂跳起来:“你别叫得那么恶心。”
齐青兰:“……”谢璆鸣这家伙不值得!
*
公孙琳端来瓜果点心。
比齐青兰年纪小的姑娘从来身量不高,齐青兰难得以仰视的角度看她,被揉了揉脑袋。
“好小。”公孙琳笑着惊呼。
齐青兰头毛乱翘:“你表哥也很小。”
谢璆鸣呲牙裂嘴着跟他顶脑袋,两头犟驴顶得额头发痛,谁也不让谁,推推搡搡间,拱掉了晁满手里的灵水桃。
晁满:“……”随手揪起一个,打了一顿屁股,再抓住准备逃跑的另一个,同样一顿好打。
谢璆鸣捂着屁股乱嚎:“我不要面子的吗!”
齐青兰趴在地上不动。
晁满凉凉道:“你俩以前也不是没被我打过,没记忆了,我替你们回忆回忆。”
谢璆鸣也趴地上不动了。
公孙琳捻了块红果糖,递到齐青兰嘴边:“青兰师兄吃吗?”
齐青兰:“啊——”
谢璆鸣问:“你为什么不问我!”
公孙琳又捻了块黑不拉几不成形状的玩意儿:“表哥吃吗?”
谢璆鸣食欲全无:“我才是你哥!”
齐青兰:“表的。”
谢璆鸣:“你连表的都不如。”
在两个人打起来之前,公孙琳把黑色的玩意儿塞进谢璆鸣嘴里。
谢璆鸣发出爆鸣,舌头后知后觉地尝到了甜味:“……挺、挺好吃哈。”
晁满嗤笑。
真是日复一日的不安生,齐青兰在地上滚出一圈惆怅。
等他死了,什么热闹都跟他没关系,师尊那里也更冷清了。
他踢向谢璆鸣。谢璆鸣变小后,小腿软乎乎的,踢上去的感觉很不错。
但这不是重点,谢璆鸣再度愤怒的脸也不是重点。
齐青兰问:“你咋让小琳进来了?脸花花绿绿的,也不嫌难看。”
谢璆鸣道:“我妹子看看怎么了?她还不兴我丑了?”
公孙琳手指点着下巴:“丑是不丑,就是长得有点糊,前几天差点看不清眼睛在哪。”
谢璆鸣哽咽:“还不如丑了。”
齐青兰夸张大笑,转而想到师尊前些日子面对自己这张同款脸,笑不出来。
他在地上滚过一圈,滚到晁满脚边,不怀好意道:“满满姐叫黎歌看过没?”
晁满道:“他在我门口哭哭啼啼的,烦死了,不给他开门。大概半个时辰吧,时方就把他拖走了。”
齐青兰情绪起落,忽而愣怔:“错过了就看不到了。”
晁满蹬他:“又不是必须看的。”
齐青兰翻了个身,盯着房梁:“满满姐,你想过我们能活多久吗?”
晁满不假思索:“想那些干嘛?总得有个几百几千年吧,我都这么厉害了,不能多活两年?”
谢璆鸣道:“几千年还不飞升,满满姐你不行啊。”
晁满斜眼看过来。
谢璆鸣挥舞着没有攻击力的小手臂,满房间乱跑,逃不过晁满的制裁。
晁满揍他:“就你能飞升!就你能飞升!”
谢璆鸣大叫:“我错了!我还敢……不、我是说,我不敢了!”
公孙琳给齐青兰盛了一碗甜汤,两人窝在一处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