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和打铁师傅都得去。”狄越说。
青木儿闭了闭眼,说:“好,便等两刻钟。”
他祈祷赵炎能在两刻钟时考完,然而心里的默念并未起效,时间一到,狄越说了句“抱歉”,便进去带人。
“赵小夫郎,这……这怎么办?”钱照急道。
“……不过就再等三年罢。”青木儿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不过是三年,等得起。”
钱照叹了叹气,没说什么。
人一出来,青木儿赶忙上前,话还没说,赵炎便拍了拍他,“没事,别担心。”
“嗯。”青木儿见赵炎眉间无郁色,心下一松,笑道:“走吧。”
上一次来,是为了许家一案,这一次,为了铺子的事儿,半年时间,连续两次升堂。
就连知县大人都不禁侧目,时不时朝堂下小两口瞟一眼。
“赵炎,堂下陈八状告你打造烂刀,可有其事?”
赵炎拱手道:“大人明察,这把烂刀并不是赵记铁匠铺所出。”
“你胡说,就是从你那边买的烂刀!”陈八指着他:“你不认也得认!”
青木儿转头看过去,这陈八故意在今日击鼓,为的就是不让赵炎考试,其目的十分明显,但不知为何查不出陈八和于记铁匠铺的关系。
陈八察觉到青木儿的目光,得意地歪了歪嘴,哼笑了一声。
青木儿皱了皱眉,收回目光。
赵炎道:“回禀大人,这把刀用的铁矿和铺子中用的赤铁矿对不上,且锤法淬炼方式亦是不同,请大人明鉴。”
“那便当场铸刀,请铁匠老师傅查验。”知县大人一声令下,狄越朝一旁的衙役挥了挥手。
准备好的火炉打铁工具一应俱全,在一旁等候已久的三位打铁老师傅站到了火炉旁。
赵炎看了一眼,发现那些打铁工具,竟然还是他自己的。
狄越说:“这是从赵师傅铺子取来的工具,赵师傅请。”
“啥?还有打铁看啊?”
“这得打多久啊?别一下午都在打铁啊!”
“打铁我们也看不懂,咋知道真假?”
“那不是有老师傅么?老师傅看得懂就是了。”
“阿炎,”青木儿给赵炎的袖子绑上红带子,手指翻飞,打了个漂亮的花结,“你一定没问题。”
赵炎顿了一下,嘴角轻扬:“嗯。”
“去吧。”青木儿眉眼弯弯。
即便青木儿看过很多次赵炎打铁,但每一回看,他都觉得这汉子手上的功夫非常利落干脆。
铁器淬炼的声音很特别,铁块敲打的声音也很清脆,每一下都经过多年的沉淀,方有今日的精准。
红铁在这汉子手中,像是夜晚璀璨的烟火,捶打一下,火星盛开。
堂下众人第一次认真看打铁,浮躁的一颗心在清脆悦耳的打铁声下,渐渐平静。
一旁观看的三位老师傅暗叹其技法,纷纷悄声说:“有这个技法,即便用了含杂质的铁矿,亦能练出精铁。”
“我看怎么打,都不像能打出这把烂刀,锤法不同,淬炼的方式更是精妙,我打铁这么多年都不敢说能与其相比。”
哐哐当当的敲打声响了近一个时辰,一把未开刃的短刀便成了型,赵炎拿起一旁的铁印,当场烙了印。
三位老铁匠不用吩咐,一起探头看去,他们拿火钳来回看了许多边,互相商量了一下,其中一位老师傅说:“回禀大人,此铸刀手法的确与烂刀不同,且比烂刀精妙许多。”
“敢问赵师傅,师从何处?”
赵炎回道:“师傅姓杨,是上水县杨记铁匠铺的打铁师傅。”
“杨师傅!”老铁匠一惊:“可是从军器监出来的杨师傅?”
“是。”赵炎说。
“哎呀!果不其然!”老铁匠抚须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另一位老铁匠说:“私以为,能锻造出这般刀刃的铁匠,断不会打出这样的烂刀。”
陈八闻言,立即跳出,大声叫嚷:“谁说不会?现在当着大人的面他们自然会打出好东西,平日里他们就为了省时间省事儿,故意打了烂刀,那烂刀上面的标记如何解释?”
三位打铁老师傅愣了一下,又想起上面的标记来,拿起烂刀再一次查验。
这三人在之前已经查过多次,此时再看也确实看不出端倪,其中一位老师傅拱手回道:“回禀大人,此标记,的确没看出差别来。”
此言一出,堂外众人哗然。
“真是打了烂刀啊?”
“果然又是用烂铁的铺子,还好我没去他家打。”
“另外两家之前不也是因为这种事惹了官司?不跌个跟头,压根不知道好好经营,就会用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赵炎,你还有何话可说?”知县大人问。
赵炎恭敬回道:“大人,几位老师傅对铁印不熟悉,并未察觉铁印上有一点磨损得厉害,老师傅可比对方才打出的铁器,再看一眼右上的点。”
三位老铁匠经提醒,还真看出了不同,烂刀上这一点和别的凹陷一样深,但新打出的铁器,这一点却是浅了一些,若是换角度不仔细看确实看不出痕迹。
“大人,不一样!当真是不一样!”
陈八瞪大眼睛,叫道:“什么不一样!不可能不一样!就是他们家的铁印!”
“呈上来。”知县大人说。
狄越将两件铁器呈上去,知县大人对比着看了一下,确实看出了不同。
“大人,还有铺子里已经打出的铁器。”狄越把其他铁器摆在知县大人面前。
真真假假,一目了然。
“陈八!”知县大人拍响惊堂木,“你还有何话可说!”
陈八见事情瞒不过,当场跪下:“大人……可能是小的拿错了刀……请大人开恩,小的就是看到烂刀心里着急了,所以才急着要说法……”
青木儿眯起眼,察觉到不对,这陈八认罪得太快,全然没了之前胡搅蛮缠的态度。
“那你的铁印从何而来?”
赵炎拱手道:“大人,前不久,铺子遭了贼,想必这是被这贼子偷走了铁印,意图诬陷,狄大人可为证。”
狄越说:“大人,确有此事,只是贼子尚未抓到。”
“不是我!”陈八急忙辩解:“这刀是、是我捡的!我就是想……想讹点钱,我没做贼!”
“诬陷亦是重罪,你想好了再说!”青木儿看着他。
“那我不是知错了么!”陈八直起身,“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手里边没钱了,一时鬼迷心窍。”
如此不要脸皮的人,让堂下一众人瞠目结舌。
知县大人肃然道:“陈八,你是从何处得来赵记铁印?从实招来!”
陈八依旧是原先的说辞,丝毫未改,他只认是捡的,不认自己偷来。
青木儿靠近赵炎,拉了一下赵炎的袖子,赵炎知意,走到狄越身边,低声说:“狄大人,可否将您兄弟的断刀借来看看。”
“断刀?”狄越疑惑道:“与本案有关?”
“有没有,拿来便知。”赵炎说。
狄越点了点头,上前和知县大人小声说了几句,知县大人一点头,狄越朝旁边另一个衙役偏了偏头。
衙役取来断刀那一刻,陈八的双眼蓦地睁大,面上的慌张险些遮掩不住。
青木儿一直盯着他,没放过他这一瞬间的失态。
狄越把断刀递给赵炎,说:“断的就是这一把刀。”
赵炎接过一看,屈指轻敲,声音偏闷,再看断口,局部含有闪光,可见其粗糙不平整,但这刀并非纯粹含杂的铁矿打造而成。
“如何?”青木儿问。
“应当是用赤铁矿混磁铁矿一起打造,若是经过充分锻打,经验丰富的匠人可将二者混合,但打不好,硬则易断,软则易弯。”
“但……”赵炎顿了顿,说:“按理说县衙的武器打造应当用官营矿场的赤铁矿,赤铁矿韧性好,少有这样断刀的情况。”
狄越闻言绷紧下颌,接过赵炎手里的刀刃看了一眼,咬牙道:“混账东西!”
“三位老师傅,可否看一下,这把断刀的铸造方式和烂刀,是否一致?”赵炎说。
三位铁匠老师傅用油布擦拭,又放至水中,来回查验了许多遍,无论是捶打的纹路方向,还是微小砂眼的位置,都出奇一致。
“回禀大人,经我三人查验,两种刀,确切是同一锻造方式。”
“什么!烂刀是于记铁匠铺打的?”
“于记铁匠铺故意诬陷赵记铁匠铺?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看别人技艺好,想借机让人家关铺子呗!没看人赵师傅手艺多好!”
“肃静!”知县大人抬起手,“传于记上堂!”
“是。”狄越带着一队衙役把于记东家和打铁师傅带来。
没过多久,于记铁匠铺的东家兼掌柜和打铁师傅上堂,青木儿和赵炎曾经去过他们铁匠铺买过一口锅,认得他们。
“于记,你可认得此人?”知县大人指了指陈八。
于记东家敛眉道:“不认得。”
“那这烂刀,你作何解释?”
“这把烂刀我也不认得,不是我们铺子出去的。”
老铁匠说:“锻造方式一样,怎可能不是你们铺子出去的?”
“老师傅眼拙了吧?光凭这锻造方式,就能断定是我们铺子出去的?”
“锤纹,与砂眼暗记一致,打铁多年的人均能看出,岂能容你说不是就不是?”老铁匠怒道:“大人,他们不肯认,便叫于记铺子的所有打铁师傅现场锻造一遍!”
于记恼恨地看了那老铁匠一眼,咬牙没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