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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日谈1

作者:满堂彩字数:5612更新时间:2025-08-21 11:01:34
  谢津辞职并没有成功。
  他的领导兼朋友打了十几个电话声泪俱下地控诉他毫无职业道德和友谊精神,威胁他如果不继续参加续集电影制作,就把他的艺名曝光给他前女友。
  前女友本人放下手里的拼图,悄无声息地坐了过来,扒住谢津的肩膀,“嗯?什么前女友。”
  电话那边寂静了一瞬,随后是一句震惊的“握草啊!”
  谢津及时开口,没让自己的名声毁于一旦,“复合了,是现女友。”
  黎静山沉默良久,怒骂谢津见色忘友。谢津再次重申他辞职符合法律法规,劳动法支持他辞职转行。
  徐因在旁边听着,有些好奇,“哪一部电影要拍续集?”
  “前两年那部原创古装大片,女主是万银萱演的,你应该知道她吧?娱乐圈当红花旦,”黎静山很痛苦,“对方要求必须是原本人马才肯接续集。”
  徐因有印象,黎静山说得这部电影是前年暑期档冠军,剧情有些老套,但耐不住编剧会写导演会拍,并且男女主颜值能打,演技出众,一举拿下当年票房年冠,直接把两位主演都捧红了,尤其是女主。
  “你想去看?”谢津说着,“但现在还在筹备阶段,真要开拍还要等叁四个月。”
  黎静山在电话那边气得够呛,“姓谢的你什么意思直说好不好?”
  谢津没理他,他问徐因说:“真的要我去吗?要忙好几个月的。”
  徐因想去凑这个热闹,不过主要原因还是她好奇谢津平常是怎么工作的。
  “感觉会很有趣,但更多是我想看看你一个人时是怎么生活的。”
  分开的这些年里,谢津从没停过对她的窥视,但她除了知道他在哪工作、跟过哪个项目外没见过他一面,徐因认为这很不公平。
  黎静山听到了,二话不说管徐因要证件照,说给她做通行证。
  徐因有他的微信,现场拿手机照了一张,p好发过去。
  半个小时后,黎静山拍来一张照片,上面是贴着徐因照片的工作证。
  谢津:“……”
  他很佩服黎静山在这种时候的效率,完全没有平常一个OA审批走几天的拖沓。
  当天下午,徐因和谢津坐飞机抵达申城。
  “后天早上我去公司签合同,签完后到临时办公室和导演制片开会。因因,影视美术的工作其实很枯燥,没什么趣味。”
  谢津还在试图让徐因改变主意,但对徐因来讲毫无用处,她这种时候固执得要命。
  出租车在小区门口停下,徐因下了车讲:“无聊的话过两天我就回去。”
  谢津的神色看起来像在思考准备赔多少违约金,他带徐因回他在申城的住所,进门前提前讲:“我这里什么都没有。”
  徐因不怎么相信,谢津是个极繁主义者,他喜欢在房间里放各种装饰物和纪念品,甚至会收拾一年中不同季节的种子,将它们晾干做成捕梦网。
  谢津抬手按上密码锁,打开这间不到四十平的小公寓。
  厚重的大门自动打开,露出门后的风景,徐因瞬时哑然。
  这是间一居室的小公寓,入目所及之处是粉刷干净的白墙和白色瓷砖,空旷到只有一套桌椅、一张床和衣柜,比网上的极简装修更夸张。
  “平常也不怎么在这边住,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剧组,所以这里什么都没有,一直租这套房子只是不想每次回来都住酒店。”
  “你确定你在这里生活过吗?”徐因站在厨房不可思议道:“你连冰箱都没有。”
  她看了一眼抽油烟机,确定谢津独居时基本不开火,不过他有一个电煮锅,可能会煮些东西吃。
  “很少住,没必要添置那么多东西。”
  谢津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把椅子搬到门口,用湿巾擦了擦,让徐因坐下。而后他给扫地机器人插上电让它工作,又简单擦了桌子,取下床上的防尘罩,用除螨仪处理了一下。
  徐因盘腿坐在椅子上,评价说:“虽然房子小也毫无舒适性可言,但最起码打扫方便,不用请家政。”
  谢津倒是很苦恼,“你不在这里久住吧?如果久住的话我们去一趟宜家。”
  “不久住,你这里租期还有多久到?”
  扫地机勤勤恳恳打扫完地上的落灰,徐因从椅子上下来,把椅子搬回桌子旁。
  谢津的视线跟着她转向桌子,随口说:“房子是朋友的,十一月到期,一年一……”
  他没说完,因为徐因拿起了他桌子上的电子烟。
  谢津:“……”上次回来忘收拾了。
  “糖吗?”徐因顿了一下,念出上面的印字,“尽早戒电子烟有益健康,戒电子烟可减少对健康的危害……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已经戒了,”谢津去拿徐因手里的东西,“我很少抽,大部分时间喝咖啡提神。”
  徐因研究了一下,找到开关按键,谢津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她抽了一口,扯住他的领子。
  柑橘的味道青涩酸甜,谢津买的这款烟弹香味儿略重一些,像剥开的橙子皮或青柠,他是因为徐因喜欢柑橘调的香水才买的,只用过一次就落在这里了。
  记忆中的味道是这种甜香味儿吗?
  谢津不确定,他只是按住了徐因的后脑,尝试从她口中索取商家作为卖点的“初恋唇齿间的味道”。
  片刻后,徐因抿了抿嘴唇说:“真的是甜的。”
  谢津摸到了徐因手中的烟,没收了,“不许再碰,我已经戒了——你之前见谁抽过吗?”
  “央央姐会抽,她说自己一般抽爆珠比较多,之前给我试过,味道很淡,葡萄味道的,蛮好闻的。”
  谢津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糟糕。
  徐因及时补充后半句,“就只有那一支,后来没再碰过。”
  谢津和她约法叁章,以后禁止烟这种东西出现在家里。
  “可尝起来味道确实不错。”徐因说:“很香。”
  谢津:“这就是商家把烟油做成柑橘味儿的原因,小孩子不要抽烟,对身体不好。”
  烟草局怎么还不给这种杂七杂八口味的电子烟禁了?这才尝了一口就觉得不错,万一真上瘾了怎么办?
  “你自己不也抽?”徐因谴责他,“好双标。”
  谢津转移话题,“因因,你要不要见见我的心理医生?她知道我们的关系。”
  徐因表情一怔,“你和别人说了?”
  “总要有人知道的,站在第叁方视角,”谢津摸了摸徐因的脸颊,“不想见也没关系,我只是觉得你有些太压抑了,找个可以说真话的人倾诉一下,或许会好受点。”
  徐因问:“如果我不想倾诉,只想问对方关于你的事情呢?”
  “可以,我同意,只要是你好奇的事都可以问,”谢津低声道:“但不要害怕,求你相信我因因,很多事只是我的臆想。”
  徐因这次是真有些好奇了。
  不过就算她做足了心理准备,但真当她听到谢津的心理医生说“那你知道你的哥哥、你现在的枕边人曾经想杀了你吗”的时候,徐因还是有种汗毛倒竖的惊惧。
  “你不知道,他没跟你说过,”心理医生笃定说:“他怕你会恐惧他。”
  徐因勉强张口,“不可能吧?他怎么会说想要……想要我死呢?”
  “准确来说是殉情,”心理医生耸了下肩膀道:“但在我看来这是谋杀,因为你根本没想过死。”
  徐因沉默良久,问:“他是因为这个才跟我分手的吗?”
  “主要原因是这个,我差点报警,你知道的,虽然我们有保密条例,但真当事情严重到一定地步,保密原则可以被打破。”
  心理医生表情有些麻木,“如果不是我管他要了你的名字和信息,查了你的相关资料,确定你还活得好好的。否则就一个妄想症病人讲自己想杀人但没实施,我很难不怀疑他已经得手了。”
  徐因下意识感到抱歉,“对不起。”
  心理医生挑起眉,“你不怕他?据我所知他有一套精密的无痛谋杀方案,并且几次都差些执行。”
  徐因不知道要不要害怕,比起这个她更想知道谢津为什么没动手,他从来都是个执行力很强的人。
  “他没有动手的原因是什么?”
  心理医生思考了一下,“尽管表层原因看起来应该是‘他不舍得伤害你’,但根据他的言辞和反应来看,我认为是‘他以为你不够爱他’。”
  徐因陷入了沉默,她尝试去推断谢津的想法,但很快就选择了放弃,“我想不明白。”
  “他的想法是,你虽然希望有人爱你,但那个人未必一定要是他,你不是非他不可,他对你来说没那么重要。所以,他如果剥夺了你的生命,是对你的不公。”
  徐因回过脸,看向那扇紧闭的门,她想即便她知道谢津是怎样想的,却依旧无法理解他。
  心理医生道:“很难以理解对吗?但你换个角度想或许会明白他的思维,你觉得对于谢津来说,什么是爱情?”
  思考良久,徐因说出了两个字。
  “本能。”
  “好,那你认为对你来说,什么是爱情?”
  徐因说不上来,不是她不知道答案,而是这个问题的答案太过于复杂,是初遇时的一眼动心,是经年累月收到的信件,是每一句“我不行”后永远坚定的“你很好”,是夏夜城市里的热浪,海边的晚星与孤月,她是在难以概括。
  “我换个问法,你觉得爱情是好的还是坏的?向上的还是向下的?如果是向下的、带给你痛苦的,你会离开吗?”
  徐因忽地有些呼吸不畅。
  “你会离开,正常人都会离开,但谢津不会,就像你说的,他爱你是本能,摒弃本能之外,他就是个空壳。”
  徐因想起来了谢津的那间屋子,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徐因很无力,她张开口,“他经常出去徒步,喜欢写生,绘画,记录生活。”
  心理医生道:“说实话听你这么讲我感到非常不可思议,但应该有迹可循。就像你打游戏一样,一款游戏你很喜欢很爱玩,假如有一天你突然玩不了了,你会感到很遗憾,可也仅仅是遗憾。你说的那些东西对谢津来说也是如此,打个比方,遇到你之前他隔着一层玻璃观察世界,遇到你之后他走出了玻璃,和你分开后他回到玻璃后,不再观察世界。
  “你的生命是由什么构成的?绘画,家庭,你感受到的、这个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事物,以及爱情。任何一个在都能支撑你活下去,并且是好好地活下去,我看过你的画,你很擅长感知美。
  “谢津没有,他的成长环境太过特殊,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他其实没什么喜恶。”
  那支电子烟是柑橘味的。
  徐因冷不丁想,那支电子烟是她喜欢的柑橘味儿,谢津房间里的熏香也是她常用的那款,甚至因为她对乳胶过敏,谢津即便独自居住,他床上铺的也不是乳胶床垫,而是棉褥。
  “你们的感情注定无法对等。”心理医生端起桌上的杯子喝水,润了润嗓子继续说:“所以你倒也不用担心他真的会拉着你殉情,除非你和他一样极端。你看过那部法国爱情电影没?两小无猜。”
  “……看过,两个结局,第一个结局是,男女主拥吻着,被水泥淹没浇筑。”
  疯狂的、扭曲的爱情。
  徐因有些不知所措,她讲道:“如果他想要这种感情,我给不了他。”
  “正常人都给不了,”心理医生刻薄地点评一句,“只有疯子才会有这种爱情观。”
  徐因又一次看向门外。
  “不过他也不想你这么爱他,他虽然妄想症发作觉得你恨他,但实际上来说他对这方面没什么追求,大概是亏欠良多,不敢奢望。有时候我觉得他甚至希望你爱上别人,这样你就彻底不需要他了,他就能彻底得到解脱——也就是死亡。”
  心理医生淡淡讲:“很恐怖不是吗?对他来说爱你的痛苦大于愉快,可这也是维系生命的唯一方式。”
  徐因的手指在轻微发抖,她下意识问:“我该怎么做?”
  “看你狠不狠的下心了。”心理医生说:“不过你居然还想着救他一把,我以为你会直接跟他分手。但他也是这么跟我说的,说你其实很难彻底放弃一个人。”
  当徐因从心理诊疗室出来,再一次沐浴在阳光下时,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谢津在走廊的连椅上等她,他没有玩手机,手里捧着一杯奶茶,看到她第一时间走了上来,将手中的热饮递过去。
  他的态度几乎可以算得上讨好,欠下身体,小心地对待着她。
  真可怜啊。
  徐因想,她怕他离开,所以放纵了自己的情绪,甚至有时候会故意让他患得患失,可当真的从旁人那里得到精确的答案,她才后知后觉感到不安。
  一个人,真的能只凭另一个人活下去吗?
  “哥,”徐因装得若无其事,“我可以不告诉你我跟心理医生谈了什么吗?你也不要去问她。”
  谢津真的不问了,他只是有些奇怪,“怎么突然这么喊我?“
  “——如果你不在乎的话,可以把你的身份变一变,从爱人变成妹妹,以妹妹的身份去爱他。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把快乐分享出去会变成双倍的快乐,把痛苦分享出去,就会有两个人各承担一半。”
  徐因咬着吸管,含糊不清道:“你本来就是我哥哥啊,为什么不能喊?”
  谢津好无奈,他牵住徐因的手,顺从说:“好,我听你的。”
  徐因用肩膀碰碰他,“你真不想知道心理医生和我讲什么了?”
  谢津配合问:“讲了什么?”
  “我不告诉你。”
  谢津说她孩子气。
  徐因不介意在他面前变幼稚,谢津的心理医生跟她多聊了聊后评价她的爱情观也好不到哪去,尽管她对待不健康亲密关系的去留颇为理智,但她对另一半的诉求堪称苛刻。
  她需要一个人同时满足她对母亲、父亲、爱人这叁种身份的幻想,心理医生犀利地问她在知道谢津和她有血缘关系后,是不是还感到了一种紧密的满足,徐因承认了。
  “惊吓之后是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惊喜,”她抬手按在胸口,感受着自己心脏的跳动,“这具身体里,有一半的血液基因,和他是相同的。”
  心理医生表情复杂地看着她,“我收回之前你颇为理智的评价,你也是个疯子。”
  徐因想她的确没有清醒到哪里,她笑了起来,“我努力吧,努力让我们两个人都变得正常一点。如果是叁年前我确实会选择离开,可是医生,我真的离开了他叁年。”
  心理医生忽地问:“我听他说了你们是怎么复合的,你告诉他你会离开,并禁止他去找你。但我想知道,如果那天他没有给你你想要的答案,你会做什么?”
  “我没想过,我不觉得我会赌输,他一定会答应我的。”
  豢养谢津实在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不需要给他太多东西,仅仅是从指缝间流露出的爱和好意,就足以让他俯首称臣。
  徐因握紧了谢津的手,她仰起脸朝他笑,“哥,我们下午出去玩怎么样?明天我陪你去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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