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岐知道吗?”
李沉壁沉默。
他低着头,一声不吭。
这便是知道了。
秦望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问道:“谁下的毒?”
“傅岚是太子之子,谁会给他下毒?”
李沉壁的神色倒是平静,“我与傅岐都猜测,许是傅璋。”
“当年傅璋亲送傅岚入北凉,一手促成了傅岚与老王爷的亲事,或者有巴结老王爷的心思在,但更多的,傅璋应是想利用傅岚监视北凉,他往傅岚身上下毒,傅岚就成了阊都在北凉的傀儡。”
“按照傅岚贪生怕死的性子,他应当会是傅璋很好用的一颗棋子。”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出了一个变数。”
李沉壁顶替了傅岚,来到了北凉。
“你们找到解药了吗?”
“邹先生一直在寻找解毒之法。”
这就是还没找到了。
秦望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的声音沙哑,“殊平,你不会有事的。”
说完这话,秦望将头偏向了另一边,李沉壁只能看到他的肩膀微微耸动。
少年人的隐忍沉默如山。
“彦之,生死有命……”
“去他娘的有命!”秦望猛地扭头,他双手摁住了李沉壁的肩膀,眸光通红:“殊平,你是死过一回的人,什么生死有命都他娘的放屁,傅岐、张老、还有我,你在这世间有这样多的牵挂,难道还抵不过阊都那群狼心狗肺的畜生吗!殊平,你奔走在这条与世家抗衡的路上,我与你好友一场,死生托付无怨无悔,可你想要再搭上这条命绊倒世家,我告诉你,没门!”
“倘若你还与从前那样,抱着一死的信念回到阊都,李殊平,我第一个不同意!”
屋内传来剧烈的争执。
罗愈站在屋前进退不得,面色为难。
“罗大人是有何事吗?”
趴在屋顶的半月察觉到了罗愈,猛地探出来一个脑袋,把罗愈吓了一大跳。
罗愈搓了搓手,冬日里的凛风将他双颊吹得通红。
他弓着身子轻声道:“还烦这位小哥去通报一下殿下,平城那边来信了。”
“平城来信了?”
秦望起身,见李沉壁还想说些什么,“半月你伺候好你家殿下,别让他起来。”
从前秦望依着李沉壁。
可如今得知他体内余毒未解后,便一改从前随意的态度。
半点不肯让李沉壁乱来。
“平城有花红玉,小事不会将信送到亗城来,彦之,你将人带过来!定是平城那边出事了,要不然你我才启程过来,唐伯不会如此没分寸让人往亗城送信的!”李沉壁着急忙慌地想要下床。
半月拦他。
李沉壁又焦急又又忧心,一声轻吼,“让开!”
霎时间猛地气血上涌,眼前骤然昏暗,他只觉得喉头处一片腥甜。
还未来得及再说一句话。
“呕——”
一片猩红的血就这样咳了出来。
第105章
“太子派了亲信前来北凉, 声称望殿下进阊都祝寿,唐伯拿不准主意,只好让小的过来寻殿下, 眼下太子的派来的人就在王府,唐伯不敢怠慢, 就等殿下的消息了……”
从平城赶过来的护卫手脚利落, 李沉壁前脚离开平城,傅璋的人后脚就到了,饶是如此,他也没耽搁, 两天的路程他一夜就跑完了。
一路快马加鞭赶到了亗城。
李沉壁才发病, 面色雪白地靠在枕上。
秦望垂手站在窗边, 眉头紧皱。
“此事交给傅岐处理。”
秦望一锤定音。
“如今你既忙着不日的征税,阊都那边交给傅岐就是了, 太子此举必定是阊都的意思,这个时候叫你回阊都,能有什么好心思?”
秦望哼了一声,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他抬着下巴,扬声道:“回去告诉阊都来的人, 就说我们没工夫贺那劳什子的寿!”
李沉壁神情无奈。
他轻声咳着嗽, “彦之,你冷静些。”
“我已经够冷静了!”秦望对阊都来的人没什么好脸色,“我如果不是因为冷静,此刻就该回到平城将那群阊都乱吠的狗全都打出去才好!殊平, 我告诉你, 我不会让你在这个时候回阊都的!”
北凉改革在即, 阊都严瑞堂等人必定对此恨得牙痒痒,李沉壁是一手促进此事之人,此时傅璋召他回阊都,背后在打什么算盘,谁说的清楚?
李沉壁自然不会回阊都。
最起码,他不会在这个时候回阊都。
“彦之,此事先瞒着傅岐。”
秦望还想说些什么,就见李沉壁朝他摇了摇头。
“每年开春草原部落都会蠢蠢欲动,北境至关重要,再加上傅岐年前才清理了一波北境大营中的暗桩,不要给他添麻烦了。”
“这怎么能叫麻烦?”
李沉壁嗓音微沉:“彦之,我来想办法。”
他的语气郑重,像是承诺,“你放心,我不会在现在回阊都的。”
从前他们百般受挫,是因为总是被人牵着鼻子走,所以处处是危局。
可如今慌的是阊都。
棋局之上,未到最后一步,从来都是输赢未定。
李沉壁让唐伯晾着阊都来的人,他和秦望在亗城待了三日,与罗愈一同商定好了下月的征税具体数额,又带着罗愈与高岑一同巡察了亗城的土地,将整个亗城都摸得清楚明白了,才动身回平城。
这一趟虽然来回不过短短十日,但却极其累人。
李沉壁一颗心紧绷着就没送下来过,一手田地一手银钱,这两样就是亗城百姓的民生大事,哪样都不容忽视。
李沉壁到底怕罗愈不老实,偷偷做假账,白日里带着罗愈走了一遍田地,入夜后又和秦望一块带着人丈量亗城可用的农田,幸亏从王府里带出来的人手管够,但饶是如此,回程的时候李沉壁依旧精神不济。
秦望简直没话说。
他劝也劝过了,但人不听,他有什么办法。
眼睁睁看着李沉壁一日比一日清减。
“回去后让唐伯抓点药材,给你好生补补才是。”
李沉壁心里头想着事,便没有回秦望的话。
瞧那这幅样子,秦望就想着这人心里肯定在憋着坏。
回到王府,果然,李沉壁才说完,秦望第一个不同意。
“殊平,你这主意我就一句话,倘若傅岐肯点头,我就没话说!”
“这事你要想瞒着傅岐做,我今日就离开平城。”
秦望不是个暴脾气,他只有碰上和李沉壁有关的事,才这样失态。
正厅传来一阵阵争执,花婷和花红玉闻讯赶来,姐妹两站在院子里,花红玉探着脑袋:“这是怎么了呢?好好的吵成这样?”
花婷在阊都待了十多年,眼观八方早就把事情都了解清楚了,她轻声道:“阊都来人了,想要殿下回去,眼下殿下和秦先生只怕都在因为这事忧心。”
“不回就不回,把人打发走不就行了。”花红玉横冲直撞的,“殿下要是做不出来这种事,我来,明天就拿个棍子把阊都来的人赶走!”
“姐姐,事情不是这么解决的,”花婷语气忧愁:“如今太子是以让殿下进阊都祝寿的名义来请的人,殿下不去,那便是不孝,就光是这个罪名压下来,殿下就洗不干净。”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阊都的破规矩怎么这么多!”
花婷叹了口气,是了,天底下再没有什么地方比阊都的规矩多。
她从阊都出来,自然比花红玉想的要多一些。
姐妹两手牵着手,缓缓往院子外走去。
“近日只怕殿下烦心,咱们就别凑上去了。”
花婷小声嘱咐。
还有一层,她没有和花红玉直言。
她们府里头的这位是皇孙殿下,阊都的那位是太子殿下。
如今阊都严党只手遮天,太子名不副实,听上去皇室衰弱,可说句大逆不道的,那个位置只要姓傅,谁不可以坐?
花婷想起了李沉壁平日里的从容气度。
不比她在阊都见过的皇孙贵族差半分。
“彦之,”李沉壁喊住了抬脚便要离开的秦望,“你我都知道,阊都这些人不好打发,倘若我不这样做,谁能松口?”
“傅璋一心要我回去,父命不可违。”
李沉壁捏了捏眉心,有些疲惫,“傅璋在我身上下了毒,于他而言我不过是一颗棋子,随时随地都能丢弃,从我来到北凉处理方允一行人的时候,我与傅璋就注定了会有今日的翻脸。”
“我想从傅璋手上得到自由,就需要代价。”
“你放心,我会安排好人手,下手时会有轻重的。”
李沉壁虽然设下了鸿门宴,想要在阊都面前唱一出苦肉计,但他也不是毫无分寸之人。
“今日的以退为进,便是来日的活路。彦之,你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