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平,我信了你这么多次!”
秦望知道,他拿李沉壁毫无办法。
但凡李沉壁决定了的事情,他从来就反对不了。
从前李沉壁一意要去江南修葺堤坝,明知严党来意不善,但为了江南百姓,李沉壁依旧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远赴此行。
如今亦然。
李沉壁想要光明正大地留在北凉,他不想落了阊都的口舌,依旧不顾众人选择了自损一千,伤敌八百。
翌日一大早,北凉王府府门大开。
李沉壁设下盛宴款待阊都来客。
府内欢宴不断,初春的桃花争相斗艳,曲水流觞席上落满了桃花瓣,李沉壁高坐在主位之上,端着北凉王府话事人的姿态,款待众人。
席面上欢声笑语不断,所有人都沉浸在愉悦而又自在的氛围当中。
意外发生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
刺客直愣愣地冲着李沉壁而来——
铿锵声打断了琵琶曲,华贵的瓷盏碎了满地。
女眷们的尖叫声更是划破了天际。
王府的侍卫在李沉壁遇刺的下一瞬便立马反应了过来,重伤的李沉壁就那样倒在了所有人面前。
席间的宾客全都被围住了,没有人能乱动。
场面一片混乱。
不过半个时辰,原本欢歌笑语的北凉王府就变得一片沉寂,宾客们全都被疏散离开了,慌乱之下没有任何人注意到,阊都替太子传话的那群人究竟去了哪里。
“人都关好了吗?”
卧房中,大夫正在替李沉壁包扎伤口。
做戏做全套,行刺的人不能手软,刺向李沉壁腰腹上的那一刀结结实实地刺穿了皮肉,刺客为假,但流淌满地的血却为真。
眼下李沉壁疼的连说话都在发颤。
秦望拧着的眉头就没松下来过。
他在屋中反复踱步,没好气地说道:“在你出事的时候我就派人把人都控制住了,以保护他们的名义,将人都关在了后院。”
“连夜送走。”
大夫终于换好药了,纱布缠绕在腰腹上,李沉壁不好穿衣裳,便只是披着宽大的衣袍,在大夫剪断纱布紧紧缠住伤口的一瞬间,李沉壁倒吸了一口凉气,唰的一下面色雪白,他断断续续地说道:“连……连夜把人送回……送回阊都。”
“放出话,就……就说我遇刺,生死未卜……”
“今日我宴请了平城宾客,这消息想来不日就要流传开了。”
李沉壁还有心情自嘲,“当日傅岐为了抓内鬼,在北境假装负伤,今日我也算是有样学养,他……他也骂不了我。”
“经此一事,傅璋短期内……不会再派人来接我了……”
李沉壁算得明明白白,傅璋想用孝道将他接回阊都,那他便重伤不起,而且刺客还是在阊都来人的这个节骨眼出现,阊都息事宁人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还会继续纠缠北凉。
至于傅岐——
傅岐自然骂不了李沉壁。
因为他在北境听到‘小王妃生死未卜’几个字后,吓得魂都要飞了。
平生第一次,他不顾沙场战况,连夜骑着山鬼回了北凉王府。
他甚至都等不及走正门,直接骑着山鬼绕到了后院,踩着山鬼的背翻进了王府,悄无声息地回了院子。
推门进屋,在看到披着长袍小心翼翼给伤口换药的李沉壁后,傅岐直接腿一软,跪在了门边。
他一路风尘仆仆,一颗心在嗓子眼里滚来滚去,恨不得飞回平城,山鬼都差点被他累死在路上了。
傅岐甚至都以为是他眼花看错了人,半天不敢喊一声‘沉壁’。
“傅岐?”
李沉壁满脸诧异。
他举着蜡烛,慢吞吞地走到了傅岐身边,刚准备将他扶起来,就看到傅岐在抬头的那一瞬间眸光通红。
傅岐就那样跪在地上,赤红着一双眼,在明晃晃的烛光下,落了一滴泪。
砸在了李沉壁的手背上。
滚烫,灼热。
也砸在了李沉壁的心上。
第106章
“傅岐……”
李沉壁轻喊出声。
屋内一片沉寂。
傅岐只是沉默地站在窗边, 他奔袭一夜,风尘仆仆回来,衣裳上沾着泥浆。
方才的失控就像是一场幻梦。
李沉壁伸手想要抓住傅岐。
傅岐回头看了他一眼, 眼底空的不象话。
空荡荡的,什么都没装。
“傅岐, 我……我这伤只是看着吓人, 你放心……我心里都有数的……”
“哈。”傅岐轻声笑了出来,他深邃黢黑的目光落在了李沉壁的身上,眼底一抹自嘲。
“沉壁,你从来都有数。”
“你的心里装了天下, 装了阊都, 装了老师, 装了秦望,你做任何事情前都不曾想过我, 从来不曾!”
砰——
傅岐一拳砸向了窗子。
窗棂摇曳,惊起了庭院中的雀鸟。
初春时分寒气依旧深重,满院子的茫茫雾气。
傅岐捏着李沉壁的肩膀, 低声吼道:“沉壁,你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我!我知晓你伤了的时候,我有多痛!沉壁, 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 你会看到我的吗!”
傅岐的眼底满是后怕。
他在北境大营得知他的沉壁重伤,生死未卜,悬着的一颗心就未曾放下来过。
他怎么能够受得了沉壁再死一回。
可他却清楚的知道,他的沉壁是死过一回的人。
生死与他而言早已是跨过去的业障。
他的沉壁什么都不怕。
傅岐悲哀地望着李沉壁。
片刻后, 他摇了摇头, “沉壁, 我看着你站在我面前,却离我那样远。你告诉我,我朝你走了这样远,都是徒劳吗?”
“怎么会!”
李沉壁伸手想要握住傅岐的手。
但他却看到傅岐往后退了一步。
傅岐轻声道:“沉壁,我知你想做的有那样多,不是儿女情长之人。”
“可你也该知道,我原也不是心中只有情爱的俗人。”
“我不过是遇见了你。”
世人追名逐利,贪慕情爱。
傅岐自认自己不是书上的圣人。
他既寻得了一心人,便像与他情爱长。
他伸手摸着李沉壁的侧脸,语气缱绻,但语气中却带着浓浓的叹息:“沉壁,看到我吧。”
傅岐承认是他贪心了。
是他说的,要让沉壁飞得更高更远。
可他如此不满足,想要沉壁在飞得更高更远的时候还能看到自己。
“你事事都瞒着我,我如何放心。”
李沉壁手脚僵硬,望着这样卑微的傅岐,他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一如傅岐所言,他死过一回,常人的许多忧虑于他而言不过累赘,这世间早已没什么事值得他上心。
李沉壁第一回想着,与像他这般的人在一起,会徒生出怎样不该有的牵绊。
门被推开了。
李沉壁追出去。
“你要去哪里?”
“见你无事,我该回北境大营了。”
倘若李沉壁是个嘴甜的,这个时候就应该追上去,拉住傅岐,告诉他不是这样的。
生来俗人,谁都不懂情爱的滋味,有人耽溺其中,有人狠心抽离,李沉壁的心中藏着那样浓烈的情意,他怎么舍得无视傅岐。
但他的嘴这样笨,只能眼睁睁看着傅岐离开。
消失在黑夜中。
他不是傅岐口中所说的那种没心没肺之人。
他心中怎么会没有挂牵。
傅岐是他所爱,老师是他所敬,还有秦望,这些尘世中的牵绊全都在拉扯着他。
李沉壁呆呆地站在廊下。
他怎么会不珍视傅岐。
他只是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将傅岐与他的使命平衡。
料峭的春风吹过,李沉壁的那颗心逐渐变凉。
胸口处好像有一个口子,呼啦啦的风从那个口子中漏了进来。
割疼着他的四肢百骸。
李沉壁望着天边孤零零的星子。
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浮上心头。
原来北凉的春天,这样冷。
傅岐来去匆匆,甚至除了李沉壁,都没有人知道他回来过。
在一个无人知晓的春夜。
秦望还觉得奇怪,李沉壁受伤的消息传去了北境,为何傅岐还没有动静。
还是花婷心思细腻,在一旁说道:“小王爷军务繁忙,听姐姐说开春后北境格外不太平,这阵子怕是忙得脚不沾地了。”
“是是是,今年我是忙里偷闲,在平城躲懒,往年这个时候我连晚上睡觉都要枕着梨花枪,就怕草原人来犯。”
花红玉迎合着花婷的话。
她性子粗,没注意到李沉壁眼底的倦怠,花婷看得清楚。
这阵子李沉壁受伤,唐伯一个人忙不过来,花婷帮了不少忙,里里外外都是她在操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