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恰巧乌云遮月，两人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又或者说，冯岄没打算看阿锦公子的神色。
  冯岄的视线散在其他地方，不带任何情绪。
  他仿佛生来就无情。
  阿锦公子颤抖着吸进一口泛凉的空气：“我明白……”
  “阿锦，我已经死了。”冯岄道。
  夜风里随时会飘散的一句话，偏阿锦公子听得清明。
  他辨了一次又一次其中的滋味，不知不觉间，眼角淌下水痕：“那你可愿等我？”
  冯岄怔住。
  阿锦公子着急补充：“我不做傻事。但到了日子，我一定来见你。”初见时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此刻脆弱不堪折，“你可愿等我？冯岄，我对你来说，是不一样的，对不对？”
  乌云渐散，冯岄透明到几近于无，就如他执念也几近于无。
  他拢了拢头发，一袭青衫干干净净，他仍像学堂里最温和最听话的学生，对阿锦公子揖了一礼：“百年后见。”
  阿锦公子手忙脚乱，眼圈红红地作揖道：“我来找你。”
  异香忽起，阿锦公子昏睡过去。
  冯岄魂体已淡，勉强扶起阿锦公子，将人送回屋中。
  踏出窗口时，齐金玉三人整整齐齐站在他面前。
  “还抓我？”冯岄扶着窗棂。
  齐金玉道：“你都打算去地府报道了，抓你也没必要。”
  赵师兄问：“怎么突然就想开了？”
  冯岄直接坐在窗槛上：“没，想不开。你要是被人逼着跳河，你能想开？”
  他至今还记得自己是被镇子里的人逼到无恙河边。
  就因为他是个断袖，就因为迷迷糊糊醒来时，被一个陌生男人污蔑。
  所有人都说他是异端，说他是灾异，说他是不配存活于世的畜生。
  他成了镇子里要被肃清的对象。围捕他的人浩浩荡荡，为首的两人手中拿着木棍，就是这两个人敲断了他的腿。
  他拼命地爬，不知道爬到哪里才能找到生路。后面的人群不慌不忙地猎杀，扔来的石子击中他的后脑勺，热流从后脑处涌了出来，可他麻木地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触摸到一片湿润时，他睁开不太清明的眼，阴天里的无恙河暗沉无光，似他昨日明朝。
  他忽而放声大笑，爬入混沌。
  冯岄在河底死去，又在怨气中苏醒。
  他想了很久该如何报复，思来想去，决定让那群人感受一下儿子也是断袖的滋味。
  怨气送给他千变万化的本事，赠他引人心魄的异香，偏偏没送他杀人不眨眼的疯狂。
  他只是比生前浪荡三分，做那人人不齿的采花大盗，感受一场又一场似真又假的爱情故事，又旁观一家又一家争吵重重的分崩离析。
  可那或许也不是他想要的。
  他在虚情假意中想到了阿锦，他去找了阿锦。
  阿锦很高傲，但也很关心他，他在学堂时，就对阿锦有了感情。
  可他从不敢告诉阿锦。
  死后成了鬼，或许是个机会。
  哪怕阿锦爱上的是另一张面孔。
  他陷入另一场虚实不分的梦，直到今日梦醒，也算得偿所愿。
  李师兄思忖了会儿：“你醒来时见到的男人是？”
  冯岄眼神动了动，稍一偏头，额发遮住眼神：“阿锦他爹安排的人。他早就发现我对他儿子有想法，防我呢。防我防到恨不得我去死。”
  他倏尔朗笑：“我今天本来就决定离开了，因为我报复完了。”
  李师兄：“啥？”
  齐金玉：“嗯？”
  赵师兄：“阿这……”
  天边将明，一声惊叫后，三人一鬼所在的府邸乱作一团。
  冯岄离开之际，道：“我爱我所爱，恨我所恨，即使是一家人，该报复的，绝不会少。”
  衣衫不整的男人从主人屋中逃窜而出，大约就是冯岄昏然醒来时见到的那个男人。
  齐金玉搔了搔额头，问两位师兄：“怎么办？”
  李师兄回避眼神：“这些俗世的事……”
  赵师兄低头看地：“就不掺和了吧。”
  任务终了。
  *
  既然没有危险，躲在巷子里的人先一步回了闲云水心阁。
  齐金玉交完任务牌，寻着晁非的踪迹，制造偶遇一般撞了上去。
  “好巧啊晁峰主。”齐金玉挥着手打招呼。
  这里没什么人，晁非身上也没有认知模糊的术术。
  齐金玉凑上去：“晁峰主也来接任务？哎呀，我刚做完上一个，晁峰主再带我一个呗。”
  他实在聒噪，晁非必须说句话来终止这吵闹的声音。
  “路过。”晁非道。
  齐金玉装模作样望了望东边：“扶风林离这儿恁远，晁峰主路过得不太容易。”
  晁非又道：“有事。”
  齐金玉侧身跟着晁非走：“又有事了，什么事啊？”
  晁非闭嘴。
  齐金玉坚持不懈：“不能说？”
  晁非恨不得闭耳。
  齐金玉不嫌自己烦人，哼着曲里拐弯的小调，脚步轻快。
  两人就这样拐过三个弯，晁非坚持不下去：“你没有事要做？”
  “没有啊。年考才结束，学堂放假，我还没找到要去的地方。”
  晁非纠结道：“你……”
  他说得轻，齐金玉一不留神自己说了下去：“原本嘛，祝峰主天天拎我起来练剑，这些天他也不得空，倒让我没事干了。”
  旁边冷冰冰的人瞬间比雪山更冷：“祝峰主明日便可归。”
  齐金玉大惊失色：“他怎么这么快！不是说这次不好对付要多去两日吗！”
  晁非收了点冷气，语调也和缓了点：“你不担心他受伤？”
  齐金玉摆手：“他可是剑君，轮得到我担心？再说了，他就是去当个搭把手的，是怕金丹弟子对付不过来，才派他去保驾护航的吧。”
  晁非：“你都知道？”
  “他跟我说的。”
  “他倒是什么都跟你说。”晁非冷言冷语。
  齐金玉一转身，在晁非面前倒退着走：“就是，谁能想到剑君话那么多，临走还怕我这几天不肯好好练剑，吓唬我随时回来抽查。”
  晁非嗓音都快结冰了：“他是个好师父。”
  “别别别，我可受不起这么个师父。”齐金玉一脸菜色，“跟着他，鸡都没起我得起，狗都睡了我没睡，我图什么？”
  晁非好像笑了笑。
  齐金玉瞥到后滔滔不绝：“图他剑术高、图他长得好？”
  晁非不笑了。
  齐金玉立马又道：“我还觉得我又聪明又漂亮，图他干嘛？”
  晁非抵着拳头咳了一嗓子，大约是没憋住笑。
  齐金玉停下脚步，晁非差点撞上去。
  晁非想要绕开，齐金玉张开手不让走。
  晁非斥道：“做什么。”
  齐金玉可怜道：“我挺好的，你真不收我当徒弟？”
  晁非没看他：“我几日前拒绝过了。”
  “你去年、前年也拒绝过我。”齐金玉叹气，“你要拒绝我多少年？”
  “你没必要跟着我。”
  “那我应该跟着谁？”
  晁非抿了抿嘴。
  齐金玉道：“祝君酌？宋青雨？还是其他更厉害的人？”
  晁非撇开脸：“随你选谁，不是我就行。”
  “你讨厌我？”齐金玉问。
  晁非再度沉默。
  “讨厌我就说出来，不说就是不讨厌我，不讨厌我为什么不要我？”
  晁非攥着衣袖，到底说不出“我讨厌你”之类的话。
  齐金玉等了半晌，眉开眼笑：“你果然不讨厌我，你喜欢我。”
  晁非甩袖就走。
  齐金玉又跟了上去：“诶？晁峰主不往这走了？走回头路干嘛呀？落东西了？”
  一路上又是齐金玉不停歇的说话声。
  而晁非永远不会告诉齐金玉，如果这条路再长点该多好。
  【作者有话说】
  番外3林照和齐青兰，以及聒噪的小伙伴们。下周见
  第109章
  “嘭！”
  夜晚，进屋的人走得很急，他推门推得又快又用力，木门撞上墙壁，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
  但来人显然没精力注意这些，径直走到床边，半跪在地，抬手就扒开覆盖在齐青兰左脸的头发，露出鲜艳的雏菊花印。
  “师尊。”齐青兰喏喏叫了声。
  林照拇指轻轻抹过花印：“怎么回事？”
  齐青兰背在身后的手拨着手指，磨磨蹭蹭道：“不小心。”
  林照把齐青兰的头发别到耳后：“不是说等我回来再一起出去？”
  齐青兰支支吾吾、含含糊糊。
  林照叹气：“我不说你。”
  齐青兰憋红了脸：“满满姐和谢璆鸣说，哪有老是跟在师尊后头的。”
  他筑基三月有余，早到了能结队领任务的修为，但林照不放心他，他便从来没跟学堂的同窗们一起历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