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顺着回廊大步走来,行至窗前,自然地伸出手探进窗棂,抚了抚她额角碎发。
楚钰芙仰起脸,对上他深邃的桃花眼,唇角弯起一个安抚的笑意,反手轻轻捏了捏他手指:“算啦,兴许人家真有什么火烧眉毛的急事呢。避而不见,反倒显得我们不近人情。”
见她已拿定主意,裴越不再多言。
楚钰芙沉吟片刻,转回头对蓝珠道:“你派人去回话吧,就今日下午,请岳夫人过府一叙。”
“诶。”
蓝珠福身应下,正要退出去门去,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旁边圆桌上摆着的杏仁豆腐,脚步又顿住了,转过身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楚钰芙。
“夫人,奴婢这儿还有一件小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楚钰芙看向她:“你讲便是。”
“就是奴婢听灶房的人说,一直给咱们府上供豆腐的那户人家,说是老家有事,不打算在京城营生了,要举家迁回去。奴婢想着,能不能让李妈妈家的豆腐坊接着给咱们送?她家做的豆腐不错,不比先前那家差的。”
李妈妈?
楚钰芙点头应允:“你看着安排便是。”府上的豆腐在哪家采买都是买,何况蓝珠开了口。
答应下来后,她又顺嘴问道“对了,李妈妈家那个小孙子,如今病可好了?”
蓝珠高兴地笑笑,回道:“劳夫人惦记,那孩子已经大好了!就是治病时欠了些外债,李妈妈一家正紧着还呢。所以奴婢才想着,若能接下府里的生意,多少能帮衬她们一些。”
说完她又一福身,脚步轻快地出了门。
裴越此时已走进屋内,端起桌上微温的茶水饮了一口,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打趣道:“夫人如今打理起这偌大府邸,倒也是井井有条,颇有当家主母的风范了。”
“那是自然。”楚钰芙微微抬起下巴,像只得意洋洋晃着尾巴的小狐狸。
裴越垂下眼睫,盖住眸底笑意。
-
临近正午,白府内院。
岳氏坐在饭桌前,看着满桌饭菜,食欲全无。想起隔壁院里那不成器的儿子,便愁得胸口发闷。
筷子提起,复又放下。
贴身丫鬟见她脸色不好,小心翼翼上前,盛了一碗鸡汤,轻声道:“夫人若实在吃不下,喝些汤也好。”
白瓷碗里的鸡汤清亮,映出岳氏眉宇间化不开的愁。
她勉强拿起汤匙,舀起一勺,还未及送到唇边,便听一串急忙忙的脚步声传来,小丫鬟气喘吁吁地推开门,快步走到桌前,福身道:“夫人!裴府派人送口信来了!说楚夫人请您下午过府一叙!”
岳氏手一抖,汤匙跌回碗中,溅出几滴汤水:“当真!”
她倏地站起身,满眸喜色。
顾不得继续吃饭,她扶着椅背来回踱了两步,随即抬首吩咐贴身丫鬟:“去,从库房里拿个锦盒来,把我箱里那对儿金臂钏取来装进去。”
顿了一下,她觉得仅此还不够分量,金饰贵重,可裴家未必稀罕。想起听闻楚夫人擅医,她脑中灵光一闪:“我记得海南沉香也是药用的好材料,一并取来装好!”
丫鬟闻言惊讶地抬头看了她一眼,那块沉香足有巴掌大,可是稀罕物,有价无市,是夫人多年的珍藏。
她忍不住小声道:“夫人,这是不是太过贵重了些?”
岳氏长长叹出一口气:“事到如今,火烧眉毛了,哪里还顾得上贵不贵重?只要能了结这桩事,花多少银子都值得,你只管去办吧。”
丫鬟不再多言,低头应了一声,匆匆退下去备礼。
这位初来乍到的楚夫人,近半年来在京中官眷圈子里声名鹊起,风头颇盛。
四月时,裴越得封明宣将军,便有不少人明里暗里打听他是否有婚约,打听出来他已和楚家二姑娘定亲。
而再一打听,却发现这名不见经传的楚二姑娘不简单,凭着一手医术,与侯府、公府都结有善缘。等大军班师回朝,大皇子更是遣人送上谢礼,谢她一药之恩。
后来裴、楚两家结亲后,卢家那嚣张跋扈的薛疏桐在婆母办的宴会上,大放厥词辱骂人家,听说那楚夫人当时什么也没说,可过后不到三天,薛疏桐便和婆母二人,灰溜溜上门致歉去了。
自那以后,京中大小宴饮,几乎再不见薛疏桐的身影。
虽与楚夫人有过接触的人都说她温婉和气,极好相处,可有薛疏桐的事在前,岳氏心里依旧有些没底,只想着若是事情办不成,也千万别将人得罪去,要客客气气将礼数尽到才好。
思及此,她抿抿唇,重新坐回桌边,细细思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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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日头稍稍偏西,岳氏估摸着过了午歇的时辰,精心准备后,携礼登门拜访裴府。在花厅里,她终于见到了传闻中的楚夫人。
楚夫人很年轻,一身浅粉色缠枝芙蓉纹的素雅长裙,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目如画,气质温婉。她说起话来也分外和气,如春风拂面,让岳氏悬着的心稍稍安定了几分。
几句寒暄过后,岳氏攥紧了手中的绣帕,切入正题:“此次冒昧登门,实是有万分紧要之事相求,万望夫人能施以援手。”
说话间,她身后的丫鬟立刻上前,将两个沉甸甸的锦盒恭敬放在茶案上。
只见楚夫人目光瞥过盒子,温和一笑:“不知岳夫人所求何事?但说无妨。”
岳氏见她并未直接拒绝,精神一振,连忙道:“实不相瞒,我有要事需见宋烟宋夫人一面。听闻宋夫人近日在您的碧虚阁约了号……”
“所以,夫人是想让我查查宋夫人预约的时日,好为您安排一个见面的机会?”楚夫人抬起手边的茶盏,慢悠悠啜饮一口,既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岳氏见状长叹一声,索性将事情原委和盘托出:“话既说到这个份上,我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此事皆因我那不成器的孽子而起。”
“我儿与宋夫人家的公子同在国子监进学。前些日子,两个孩子因些许琐事起了口角,一时情急,互相推搡起来。混乱之中,宋家公子不慎跌落荷花池中。那孩子本就体弱,受了这番惊吓,回去便大病一场。我得知后,立刻带着那不肖子登门赔罪,奈何宋夫人闭门不见。实在是没有办法,才厚颜求到夫人您这里,盼您能行个方便。”
岳氏苦笑。
其实那日发生口角事没错,但那孩子掉进池子,确是因为自己脚底打滑,并非她儿子推搡,委实有些冤枉。可这冤屈,眼下又如何说得清?
宋夫人的夫君虽只是个七品小官,却担任着直阁秘书的要职,乃天子近臣,身份地位远非寻常七品可比,其话语分量有时甚至重过一些高官。
眼下,陛下正严查严党贪污一案,欲揪出与之有牵连的官员。此案牵涉甚广,如同烫手山芋,朝中无人愿接。而能接手此案的,不外乎御史台、谏院、刑部与大理寺。她家夫君白御史,正是合适人选之一。
在这个节骨眼上得罪了宋夫人一家,倘若对方在陛下面前随口提一句,举荐她夫君去查这棘手的严党案,那可如何是好?因此,当务之急,她必须见到宋夫人,当面解释清楚,求一个转圜的余地。毕竟,见面三分情。
而这位宋夫人素来深居简出,极少参与宴饮。眼下,唯有碧虚阁,是她近来唯一可能现身的地方,也成了她最后的指望。
楚钰芙心中也颇感意外。她开设碧虚阁本只为方便行医问诊,并与各府夫人联络情谊,未曾想,如今这里不仅成了消息汇聚之地,竟还意外地具备了牵线搭桥的作用。
但随意透露其他预约客人的行程,此事……
岳氏见她沉吟不语,唯恐她拒绝,急忙补充道:“夫人明鉴,那日确是个天大的误会!真不是我儿推人下水,我便是想当面将误会解释清楚,还我儿一个清白。夫人只需在碧虚阁里,额外添一个名额给我便可。我也只是‘恰好’前去消遣,能否‘偶遇’宋夫人,全看缘分。绝不会让夫人为难。”
楚钰芙静默片刻,指尖在茶盏上轻点两下,最终抬起眼,声音依旧轻柔:“夫人所求,我可以应下。只是有一点,需事先言明。”
“若在碧虚阁内,宋夫人明确表示不愿与您多谈,还请您务必保持体面,不可在阁内生事。若您二位确有私下详谈之需,可移步至三楼,那里设有单独的雅室,清静无人打扰。”
岳氏闻言,大喜过望,双手紧紧压在胸口,长长地、彻底地舒了一口气:“一定,一定!多谢楚夫人成全!此事我必当铭记于心,日后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夫人尽管开口便是!”
楚钰芙微微颔首,示意蓝珠去取预约名册。
蓝珠很快捧来册子,楚钰芙纤指在册页上缓缓划过,最后停在宋烟二字上。
指尖轻轻一点,抬眼看向岳氏:“岳夫人,后日碧虚阁尚有一个空位,不知您可愿来?”
岳氏绽开眉眼:“愿意的,多谢楚夫人。”
片刻后,岳氏带着丫鬟离去,花厅的茶案上留下两个锦盒。
蓝珠走上前,将两个沉甸甸的盒子抱在怀里,打开给楚钰芙看,惊讶道:“呀!岳夫人这礼送得还真是不轻,好大一块上等沉香啊!”
楚钰芙凑近嗅了嗅香味,忍不住感叹:“真想不到,如今竟也有人提着厚礼寻上门来,求到我的头上办事了。”
蓝珠笑着接话道:“可不是嘛!而且这回还不是求夫人您看病的!”
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呢。
【作者有话说】
芙芙:如今我也是支棱起来了!
蓝珠:夫人威武![点赞]
第82章
夜凉如水,更深露重,更漏的滴答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长平伯府二房院里,楚锦荷拥着锦被,在一片安静中,眼神空洞洞地望着头顶那方红罗帐。
不知枯躺了多久,屋门吱嘎一声被推了开来。沉重的脚步声踉跄靠近床榻,紧接着,“刷啦”一声,床帐被粗暴扯开,浓重酒气混着脂粉味扑面而来。
“夫人啊,给爷更衣——”
任裕含糊不清地嚷着,高大的身影堵在床前。
楚锦荷木然转过头,看着眼前衣衫不整的男人。她缓缓坐起身,探出手去解他腰间衣带。凑近时,脂粉香愈重,那股甜腻味道熏得她想吐,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又难看了几分。
借着烛光,任裕看清她冰冷脸色,嘿嘿怪笑两声,一把攥住她解腰带的手,涎着脸就要凑上来亲,却被她寒着脸偏头躲了过去。
任裕笑容落下,片刻后才又扬起嘴角,吐着酒气笑道:“我的好夫人,这是恼我回来迟了?”
他不提还好,这一提,楚锦荷连日里积下的火气直冲上头,立时就有些绷不住脸色,猛地抽回手,脸色寒如冰霜,再不愿碰他一下,不耐道:“夫君既还能说得出话,想必也没醉到不能自理,要么自己解,要么喊丫鬟进来伺候。”
说完,她径直躺下,翻身留下一个背影。
任裕脸色霎时难看起来,酒醒大半,挂在唇角的笑容也落下去。
新婚时她这副清冷模样尚觉新鲜有趣,活脱脱一个冰雪美人,如今成婚已半月有余,还日日端着架子给谁看?他任二爷在这偌大的伯府里,难道还缺地方受这份闲气?
“呵!”
他也不惯着,嗤笑一声,系上衣带转身晃晃悠悠往外走。
听着那向外走的脚步声,楚锦荷忍无可忍,攥紧被角猛地坐起身,对着男人背影嚷道:“你去哪!刚从那些腌臜地方回来,难不成又要去那个小贱人屋里!”
任裕脚步顿住,霍然转身,脸色阴沉,声音也冷了下去:“你嘴巴放干净些!人家有名有姓,叫兰舟!你不愿伺候,爷还不能去别处?谁家的正头娘子像你这般,成日里给自家夫君甩脸子看!”
楚锦荷胸口上下起伏,闭了闭眼,终究还是没压住那口恶气,咬牙道:“那你又看看!谁家的郎君像你这般,正经事不做,天天泡在秦楼楚馆!正妻刚刚入门,就急不可耐地抬个下贱胚子进门!你让我的面子往哪放!”
屋外廊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但很快又静下来。
任裕喘了几口粗气,一脚狠狠踹翻桌边木椅,一声巨响在静夜里格外骇人,楚锦荷忍不住缩了缩肩膀。
他手指指向屋外,拔高声道:“你出去打听打听!哪个有头有脸的男人不在外应酬?男人有个三妻四妾怎么了?是天塌了还是地陷了?早先瞧着还像朵不食烟火的白莲,如今这副妒妇嘴脸,多看一眼都污了我的眼!”
这番话说得极重,楚锦荷的眼圈瞬间红了,死死咬住下唇,干脆破罐子破摔:“哈!打听?好啊!那我们就说道说道!”
她深吸一口气:“远的且不论!就说说我表姐陆嘉安,还有我那庶妹楚钰芙!怎么没见赵世子纳妾?为何人家裴越也没纳妾?怎么偏生到了你这儿,就非得有妾不可?难道你是比他们强到哪里去了!”
她还有剩下的半句话没说。